第一百一十五章   泪浸寒糖温旧忆   血染荒山铸铁魂
作者: 原野旷石更新时间:2025-05-23 01:47:28章节字数:2416
二妈指尖一颤 ,青瓷勺磕在碗沿上 ,溅出几点油星子 :“对不住妹子 ,瞧姐姐这糊涂劲儿 ,净勾你想起伤心事 ……饭都凉透了 ,快些吃罢 。”她瞥见春儿攥着红头绳的指节发白 ,心里猛地揪紧——这哪是寻常女子该受的磨难?

“好 ,咱们吃饭 。”春儿忽然笑起来 ,眼角却闪着碎冰似的亮 ,“下午给姐姐细说 ……吐出来反倒痛快 。”她将洋糖纸捻成小卷 ,在指尖来回搓着 ,像是要把十年光阴都揉进这方寸糖纸里 。

门帘哗啦一响 。二爹带着一串孩子涌进来 ,旱烟味混着汗气顿时塞满屋子 。“光顾着说话 ,菜都凝油花了吧? ”他粗粝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 ,“要不让厨房重热…… ”

“不用! ”春儿嗓音陡然拔高 ,又急急压住 。她垂眼盯着七哥鞋尖的泥 ,耳畔嗡嗡响着那声久违的“姐夫” ,喉头滚了滚才道 :“我……我饱了 。”刚要起身 ,却被二妈一把按住手腕 ——那掌心烫得像块烙铁 。

“表妹才动两筷子呢! ”二妈把醋溜鱼往她跟前推 ,鱼眼睛正幽幽瞪着屋顶 。春儿只得坐下 ,木然夹起一箸凉透的粉条 ,嚼蜡似的吞咽着 。对面二爹的烟锅明明灭灭 ,火星子跳在她褪色的蓝布衫上 ,烫出一个个看不见的洞 。

七哥突然从条凳滑下来 ,猫儿似的蹭到春儿腿边 :“姨姨兜里还有洋糖不? ”他仰起脸 ,鼻尖沾着饭粒 。春儿手忙脚乱去掏兜 ,一把玻璃纸糖哗啦啦撒在桌上 ,红的绿的像极了那年芦苇荡里的野莓子 。

“好乖的孩儿…… ”她挨个搂过孩子们 ,指尖触到三姐辫梢的蝴蝶结时突然发抖 。五哥趁机摸走颗薄荷糖 ,凑到三姐耳边嘀咕 :“这姨姨不像村姑 ,倒像年画上的仙女 ……”

“呸! ”三姐拧他耳朵 ,眼睛却瞟着春儿裹在蓝布衫里的细腰 ,“咱娘要是没生这许多崽 ,打扮起来准比她…… ”

话没说完就被二爹的咳嗽打断 。他磕掉烟灰站起来 ,影子黑压压罩住半张桌子 :“他娘 ,让表妹多住几日 。”走到门口又回头 ,日光从他背后劈进来 ,把“逢春妹子”四个字照得亮堂堂的 。

春儿猛地站起 ,膝盖撞翻条凳 :“哎 ,姐夫…… ”这声答应像从十年前飘来的 ,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 。

月光在龙山的峭壁上摔得粉碎 。春儿踉跄着抓住岩缝里的荆棘 ,手心扎出血也不觉疼 。溺水后的肺叶像破风箱 ,每喘口气都带着血腥味 。她摸出怀里硬邦邦的洋糖 ——这是田七哥留给的 ,此刻却成了续命的粮 。

黑影从四面合拢时 ,她正跪在溪边舀水 。男人们的酒气混着汗臭压下来 ,糙手撕开她衣襟的刹那 ,锁骨下的旧伤突然剧痛

“海龙哥…… ”她嘶喊着抓向溪底 ,一块尖石猛地扎进脖颈 !热血喷在施暴者脸上时 ,他们竟吓得松了手 。

黑暗中有布条勒紧她的伤口 。春儿在剧痛中听见自己冷笑 :几天前丹江水没淹死我 ,今日倒要死在这帮畜生手里?

意识浮沉间 ,耳边响起断续的调子 ——是海龙哥教她的《抗婚谣》 !她挣扎着睁眼 ,看见竹棚顶漏下的星光 。

“姑娘喝口水 。”素衣大姐托起她的头 ,陶碗沿还沾着红薯渣 。棚外传来拉枪栓的脆响 ,有个女声在唱 :“桐柏山哎—— ”

春儿突然攥住大姐的手 :“你们……是? ”

大姐掰开她掌心 ,露出那颗染血的洋糖 :“前儿刚端了荆紫关的税所 。”她忽然压低声音 ,“妹子这伤 不碍事,好好养伤 ”

春儿瞳孔骤缩 。姬家码头客栈 ,临跳窗时的血誓 ,都在这一问中轰然复活 !

“活着 。”大姐把砍刀塞进她手里 ,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头绳 ,

晨光刺进竹棚时 ,春儿正用刀尖在岩壁上刻字 。血珠顺着“海龙”二字滚落  。

后半夜的油灯把春儿的影子钉在土墙上 。她蜷在灶台后头 ,指甲抠进砖缝里的陈年猪油 。三更梆子响过两遍,瓦罐里煨着的醒酒汤咕嘟咕嘟冒泡 ,水汽裹着当归味钻进她衣领 。

"春姨还没睡? "七哥光脚丫子啪嗒啪嗒踩过来 ,怀里抱着个豁口的粗瓷碗 。春儿慌忙抹了把脸 ,却见孩子踮脚去够灶台上的糖罐 ——那陶罐上还留着去年贴的褪色灶神像 。

她突然抓住孩子的手腕 :"七哥儿知道这是啥糖? "指尖沾了点罐沿的糖霜 ,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橘红 。

"洋人铺子里买的呗! "七哥满不在乎地舔手指 ,"上回爹带我去县城 ,穿黑褂子的掌柜说这叫……叫 "他忽然结巴起来 ,鼻头皱成个小核桃 。

春儿喉咙里滚出个古怪的笑音 :"叫赤砂糖 。"她掰开孩子掌心 ,倒出几粒结晶 ,"是用南美洲甘蔗榨的 。"

七哥缩回手 ,糖粒撒进灶坑溅起火星 。春儿却盯着那簇突然蹿高的火苗 ,恍惚看见十年前津门码头 ,英国商船卸下的糖包砸断苦力脊梁的画面 。

二爹的烟袋锅在窗纸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。春儿借着这个洞眼往里瞧 ,看见八仙桌上摊开的蓝布包袱 ——里头裹着本毛边账簿 ,纸页间夹着晒干的野菊花 。

"这些年替他们运的货 ,都记在里头了 。"二妈的声音像蒙着层湿棉被 ,手指在"磺胺""奎宁"等洋药名目上摩挲 ,"逢春妹子既回来了 ,该让她…… "

"闭嘴! "二爹突然掀翻茶壶 ,滚水在账簿上洇出褐色的岛屿 。春儿透过蒸汽看见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 ,那形状像极了黄河故道的支流图 。

她倒退两步踩断根枯枝 。屋里顿时死寂 ,只剩账簿吸水后的膨胀声 。忽然有只温热的手捂住她嘴巴 ——三姐不知何时蹲在了柴堆后 ,辫梢的蝴蝶结擦过她耳垂 :

"姨姨莫怕 。"少女从兜里排出三颗纽扣 ,黄铜的 ,在月光下泛着枪械般的冷光 ,"上个月货郎给的 ,说是从淮海战役的军装上拆的…… "

黎明前的磨盘结着霜 。春儿把染血的糖纸一张张铺上去 ,最旧的那张印着"怡和洋行1887"的钢印 。她摸出灶膛里煨热的砍刀 ,刀背压住自己左手小指 ——

"且慢! "素衣大姐从草垛后闪出 ,发间别着半截铅笔 。她夺过刀 ,却将春儿的手按在磨盘凹槽里 :"要入伙 ,得先认字 。"

铅笔尖在糖纸上划出"婦"字 ,最后一竖戳破了纸 。"认得这字么? "

春儿盯着那团蠕动的红色 ,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 ,海龙哥用芦苇杆在沙滩上写的"婦女解放" 。她抓过铅笔 ,在字旁狠狠添上“!”
"如今才真认得! "

大姐大笑 ,笑声惊飞了谷仓顶的斑鸠 。她们头顶 ,1945年的第一缕阳光正切开雾霭 ,把磨盘上的血字照得如同燃烧的告示 。

七哥追着蒲公英跑过田埂时 ,看见春姨站在田埂上发呆 。

"甜么? "孩子忍不住问 。

春儿掰开他的小拳头 ,放进去半块发黑的饴糖 :"尝尝这个 。"那是她用游击队分的红糖 ,混着草药熬的 。

七哥皱着脸咽下去 ,突然指着远方喊 :"春姨快看! "山道上 ,二爹带着长工们下工,人和牛混杂的队伍还有抗在肩上犁耙 。最前头就是二爹 ,喜气洋洋 ,连荆棘都开出了野蔷薇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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