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六章    旧宅相逢鬓已秋   新途踏破泪空流
作者: 原野旷石更新时间:2025-05-10 19:14:49章节字数:1618
二妈领着名叫"逢春"的春儿迈进堂屋时,檐下的冰棱正簌簌断裂。这幢三进青砖老宅的穿堂风里,飘着陈年艾草与新鲜血痂混杂的气味。春儿的目光掠过西厢房——当年她跪着奉茶的新妇居所,如今窗纸破洞处探出几茎枯草,像极了她被土匪掳走那夜,扯落在门环上的碎发。

"给老祖宗磕头。"二妈的声音像蒙着层油纸。太师椅上两位老人绸面棉袄下的身躯佝偻如麦秸,可春儿分明看见大奶奶腕间晃动的翡翠镯——正是当年验她贞洁时,从自己腕上带给春儿的改口礼。

额头触地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。春儿突然想起1945年冬,游击队女队长教她射击时说的话:"磕头声要像子弹上膛,干脆利落。"此刻她以三跪九叩之礼伏身,后腰却绷得笔直,暗袋里的驳壳枪硌着肋骨生疼。

"快尝尝新蒸的红薯。"大奶奶递来的粗陶碗沿有处豁口,豁口内侧沾着星点胭脂——那是去年被还乡团糟蹋的丫鬟投井前,最后咬破嘴唇留下的。春儿吞咽着过甜的红薯,舌尖尝出井水的铁锈味。二妈突然按住她手腕:"商队救了你,怎不捎个信?海龙他……"

屋外传来皮靴踏雪声。春儿瞳孔骤缩,左手已摸向腰间——那是还乡团小队长周阎王的脚步声,此人专爱用绣花鞋盛酒喝。二妈却猛地攥紧她手指,将半块薯塞进她掌心,薯皮下赫然露出半枚黄铜弹壳。

小二屋的油灯将两个女人影子绞在窗纸上。春儿盯着二妈发间新添的白丝,忽然想起十年前洞房夜,也是这双手为她篦去鬓角的桂花油。

"姐,你看这个。泛黄的银票。油灯爆响的瞬间,二妈突然压低声音:"明早去镇东济生堂抓药,就说要三钱六月雪。"

次日拂晓,药铺掌柜在秤盘下压了张纸条。春儿借着抓药的动作快速浏览——周阎王今夜要押送"共匪家属"去县城,名单里赫然写着"海龙"二字。她捏碎药包的手不住颤抖,当归的苦香里混进血腥味——昨夜她刚处决了告密的保长,那人临死前吐出的名字正是药铺伙计。

回程时春儿故意绕道祖坟。新立的石碑旁,她跪着扒开积雪,露出半截焦黑的脚镣——1946年游击队奇袭民团时,她亲手用这镣铐勒死了看守公公的团丁。远处传来唢呐声,送亲队伍红得刺目,新娘盖头下露出系着红绳的枪管。

"姑娘认错坟了?"拾粪的老汉眯着眼。春儿将冻僵的手指按在墓碑上:"我男人爱吃甜,劳烦您逢年过节供块麦芽糖。"老汉的粪叉突然划出十字——这是地下党的接头暗号。

鸡鸣前,"吱呀——"祠堂门突然洞开。周阎王提着马灯,灯罩上还沾着日间公审时溅上的脑浆:"小娘子夜会情郎?"春儿后退半步,后腰抵住供桌,桌下暗格里藏着游击队留下的炸药。

二妈突然扑上来撕扯春儿衣襟:"贱人!勾引我男人!"在周阎王的大笑声中,二妈将唇贴在春儿耳畔:"东厢房第三块砖。"春儿假意挣扎时,摸到二妈腰间硬物——那是海龙当年送她的护身匕首,刃口已磨得只剩一指宽。

晨光劈开窗棂时,春儿正用嫁衣上扯下的金线捆扎炸药。二妈最后的哭喊混着鸡鸣传来:"你总说霉运……"春儿突然想起新婚夜打翻的合卺酒——",却偷偷用帕子接住酒液抹在她伤口上。

怀表里的合照已经泛黄。春儿用指甲刮着海龙模糊的侧脸,刮出夹层里的氰化钾胶囊。游击队长曾说这是"最后的光荣弹",可她此刻只想把药塞进周阎王嘴里,看他像中毒的野狗般哀嚎</u>。

伏击队在公路隘口等了整夜。当卡车轰鸣声传来时,春儿发现押车的竟是药铺掌柜——他崭新的皮靴踏在车辙印上,那些印子里渗着新鲜血迹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囚笼里海龙的棉袄下摆,赫然缝着那枚作为信物的铜纽扣。

枪响的瞬间,春儿看见,将匕首插进司机后背。爆炸的气浪掀翻囚笼时,海龙滚落的身影露出腰间皮带——那是用春儿当年剪的囍字反复描摹的革带。

手里却紧攥着周阎王的耳朵——上面挂着春儿当年被抢走的金耳坠。春儿扣动扳机时,发现驳壳枪准星上刻着细小的"海"字——这是自己偷偷改造的。

丹河解冻那天,春儿在坟前供了麦芽糖。糖块慢慢化开,渗进刻着"无名烈女"的墓碑缝隙。远处传来童谣声,孩子们传唱着"红绫枪,银纽扣,姑嫂两个打豺狗"。

当她转身走向新成立的妇救会时,怀表里换了张新照片——海龙在野战医院门口,给伤员喂着红薯粥。他残缺的左手小指上,套着枚磨亮的铜纽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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