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熹微,鸡鸣破晓 ,二妈如常于五更时分起身,麻利地梳洗完毕 ,便催促二爹起床,又唤醒了上学的三姐、五哥和六哥,张罗着 让他们到堂屋用早饭。唯独 七哥、八哥仍酣睡未醒,任凭窗外鸟雀啁啾,日影渐移,二人依旧蜷缩在被窝里,直到朝阳攀上东山,才懒洋洋地爬起 。待二妈终于得空歇息,早已是半晌午的光景 。
按着家中旧例 ,二妈领着七哥、八哥去堂屋给老人请安、吃饭。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扒完饭 ,转眼便与大屋、二屋、三屋的孩子们嬉闹着 奔向果园。二妈这才缓步 回到小二屋,取出针线笸箩,指尖捻着丝线,正欲低头做活 ,忽听半掩的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问询声。
二妈略一迟疑 ,掀开另一扇门,凝眸端详来人 。只见一村姑模样的女子 立于阶前,身后跟着几个丹门的娃娃,或扯衣角,或探头张望,显是领路或凑热闹的 。二妈顺手抄起门后箩筐里的花生 ,分给娃娃们,柔声道 :“去玩吧。”娃娃们欢天喜地地哄散而去 。
二妈这才正眼打量那访客 ,问道:“您是?”
那女子嗓音温软 :“能进屋说话吗?”二妈见她虽作村姑打扮,却生得眉目如画,肌肤虽因日晒略显黝黑,却透着一股子健朗之气 。身量高挑,腰肢纤细,碎花偏襟上衣衬得身段玲珑,蓝布士林裤下露出一双黑面白底的绣花鞋,鞋头缀着蓝丝线缠的缠枝纹,素净中透着几分精巧 。活脱脱一个落难千金扮作的农家女 。
二妈心头戒备顿消 ,将人让进屋,热络地 招呼她坐下,又从竹篾暖瓶中斟了杯温水递去 ,自己则拾起针线,佯作忙碌 ,等对方开口。
“我叫‘春儿’。”村姑轻声道 。
二妈闻言手一抖,针线啪嗒落地 ,失声惊呼 :“什么?你再说一遍!”
“我是‘春儿’。”对方一字一顿地重复 。
二妈强自镇定 ,重新审视眼前人 ,颤声道 :“哎哎,你莫非真是……我相公从前娶的那个春儿?”
“是,就是海龙当年娶的傻女人春儿。”春儿 直视二妈 ,目光如炬 ,似要穿透她的心思。
二妈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份骇住 ,结结巴巴 道:“你还活着?”春儿默然颔首 。
二妈攥紧衣角 ,嗫嚅着 :“都说你掉进河里,后来被救起就没了音讯 ,我家相公寻你寻得肝肠寸断 ……”忽又蹙眉 ,“不对啊!听妯娌们说,春儿肤若凝脂,貌比天仙 ,你怎会……”
“姐姐——”春儿轻声打断 ,试探道 ,“我能这样唤您吗?”
二妈点头默许 。
春儿深吸一口气 :“我易了容 。若姐姐不嫌,我可以洗净妆容,但……我不想以‘春儿’的身份留在这儿 ,您明白的,对吧?”
二妈恍然大悟 ,连连摆手 :“瞧你这眉眼,底子定是极好的,只是晒黑了 。我虽也黑,却不及你标致。既如此,不必卸了 。听你这意思……是不打算要这名分了?”
春儿摇头苦笑 :“我与海龙,缘浅如露 。您知道的,那段姻缘早成了前尘往事 ,回不去了。”
二妈试探道 :“那你今日来是为了……?”
“姐姐别多心。”春儿 眼眶微红 ,“本不该来搅扰你们 。十年了,旧事早该随风而散 ……可我心里总悬着一块石头 。虽与海龙只有几日夫妻名分,但生死劫难,刻骨铭心 。今日路过此地,瞧一眼便安心了 。”说罢泪如雨下 。
二妈急忙递过帕子 ,喉头哽咽 :“妹妹如今在哪儿过活?日子可还顺当?我家相公从不肯提往事 ,倒是英子——他堂妹——和我二公婆常说起你们遇险的经过 。听说那日惊涛骇浪,多亏英子他们拼死相救,相公才捡回一条命 ……可你却被河水卷走了 。”
春儿拭泪道 :“是,我被冲走后幸得人搭救 。苟活至今,只因放不下海龙生死 。若他当年遇害,我绝无独活之理 ……”
二妈听罢心如刀绞 ,与她相拥而泣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