淑琴穿着大红嫁衣,被海宝牵着手跨过丹门高高的门槛,耳边是唢呐欢快的调子。 她低头抿嘴一笑,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青石台阶 ,惹得围观的孩童们一阵嬉笑。菊儿站在女眷堆里,眼眶微红却带着笑 ,手里绞着帕子轻声道:"可算盼到你了。"
洞房花烛夜,海宝用秤杆挑开红盖头时,淑琴的脸比喜烛还艳。 她瞥见窗纸上贴着的大红"囍"字,耳根子烧得发烫 ,却听见海宝低笑:"在学校时,可没见你这般害羞。"
第二日敬茶,淑琴捧着青瓷茶盏的手微微发抖。 大奶奶接过茶,腕上翡翠镯子碰着盏沿叮当作响 :"好孩子,往后和菊儿互相照应。"
菊儿——如今该叫他二妈了——悄悄在桌下捏了捏淑琴的手。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夹袄,发间一支银簪晃着细碎的光 ,凑近道:"夜里我来寻你。"
三更梆子刚响过,菊儿就提着灯笼溜进新房。 她手里攥着本蓝布面小册子,扉页用簪花小楷写着"丹门规矩" :"明日你要下厨做长寿面,我教你。"
淑琴盯着灶台发愣,面盆里的面粉堆得像小山。 菊儿挽起袖子,露出手腕上被油星烫出的旧疤 :"先和面,水要一点点加..."
五更鸡鸣时,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终于出锅。 菊儿用帕子包住淑琴烫红的手指,突然听见外间脚步声 ,连忙吹灭蜡烛。
大奶奶晨起时,看见灶台上摆着的面碗下压着张字条 :"媳妇拙作,请婆婆尝鲜。" 她夹起一根面,在晨光里抻得老长不断 ,笑着对大爷道:"老五家的,倒是个巧手。"
秋收后算账那日,堂屋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像下雹子。 大妈捧着账本,金戒指在纸页上刮出细痕 :"今年铺子的红利,五弟占三成。"
三妈正在纳鞋底,锥子突然扎破手指。 她吮着血珠,眼睛却瞟向淑琴腕上的新手镯 ——那是海宝用第一个月薪水打的。
菊儿蹲在檐下摘菜,听见屋里传来尖笑 :"到底是念过书的,五弟妹连算账都体面!" 她手里的韭菜**"啪"地掐断了青白的根**。
海宝当上校长的委任状送到那日,淑琴特意换了身阴丹士林旗袍。 她坐着黄包车从县城回来,车铃铛惊飞了窝中的稚鸟 。
大妈掀开帘子惊呼 :"哎哟!这洋'蓓蓓夯'车比季全的洋车还气派!" 她伸手要摸车门,却被铁皮烫得一哆嗦 ——盛夏的日头把车身晒得滚烫。
菊儿正在井边打水,木桶突然脱了钩。 她望着沉入井底的桶,耳边是淑琴银铃似的笑声 :"姐姐,改日带你坐车逛县城!"
冬至祭祖时,淑琴献上的苏州刺绣被供在正中。 她捻着香,呢大衣口袋里露出怀表金链 ,与海宝胸前那根一模一样。
菊儿供的是手缝棉袜,被挤到供桌角落。 她看见大奶奶拿起绣品时眼镜片上反着光 ,却把自己的棉袜塞给了烧火丫头。
夜里孩子们讨压岁钱,淑琴发的是一角银毫。 菊儿摸出串铜钱,最小的清云突然嚷道 :"我要五妈那样的亮晶晶!"
年关前那日,淑琴的"蓓蓓夯"碾着积雪停在院前。 翰章下车时,皮鞋在冻土上踩出咯吱声 ,正遇见菊儿提着菜篮回来。
大妈像阵风似的卷出来 ,新烫的鬈发像顶了个鸟窝 :"他五弟辛苦哟!不像有些人,光会生吃饭的嘴!"
淑琴缓缓摇下车窗 ,貂皮手笼里伸出根涂着蔻丹的手指:"姐姐,扶我一把。"
菊儿的菜篮"咚"地掉在地上 ,冻萝卜滚到车轮边。她抹了把脸,手背上全是冰凉的泪 ,转身就往院里跑。
菊儿半夜摸到淑琴房里,油灯照出她红肿的眼。 妆台上的香水瓶映着两人变形的倒影 :"当年谁手把手教你揉面?"
淑琴绞着睡袍腰带 ,忽然从樟木箱底抽出匹绸缎:"姐,这料子..."
"我配不上!"菊儿一剪刀下去,裂帛声惊醒了檐下麻雀 。她举起手腕上的疤:"教你烧火时烫的,如今倒成了你的体面!"
开春后,海宝在米脂的煤矿出了第一车煤。 淑琴坐着火车去视察,月台上飘着她的巴黎香水味 。
菊儿蹲在河埠头捶衣服,棒槌砸得水花四溅。 她望着远去的黑烟,突然从怀里掏出那本"丹门规矩" ——纸页早已被泪水泡得发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