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风波骤起
当二爹站在余家的堂屋里,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不过是替五弟海宝来探探口风,竟会惹出这般风波。淑珍一听"丹家"二字便晕了过去,她那护女心切的母亲更是抄起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,若不是他躲得快,这会儿怕是已经鼻青脸肿了。
堂屋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淑珍爹端坐在太师椅上,面色铁青,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,那"咚咚"声像是催命的鼓点。二爹偷眼望去,只见这位老秀才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,显然是在极力压制怒火。
"丹相公,"淑珍爹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,"今日这事,你须得给老夫一个交代。"
二爹咽了口唾沫,硬着头皮道:"叔叔容禀,此事说来话长......"
原来三年前那场闹剧,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。
二爹从袖中掏出一方汗巾擦了擦额角,这才将当年方家提亲的始末娓娓道来。他说得极慢,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观察淑珍爹的脸色。当说到三弟海模为拒婚跪在雨地里时,淑珍爹的眉头明显跳了一下;说到二妈流产那段,老秀才更是猛地攥紧了扶手,指节都泛了白。
"......所以三弟并非嫌弃淑珍姑娘,实在是被逼无奈啊。"二爹说到最后,声音都有些发颤,"这事闹得两家生分,我们心里也一直过意不去。"
窗外忽然传来"啪"的一声脆响,像是树枝被风折断。二爹心头一紧,生怕是淑珍爹怒极拍案。偷眼看去,却发现是老秀才手中的茶盖滑落,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。
淑珍爹沉默了许久,忽然问道:"你们五弟......今年多大年纪?"
阁楼上的淑珍此刻正倚在窗边,手里绞着一条绣帕。方才的晕厥让她脸色还有些苍白,但眼神却比往日清明了许多。
她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树,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一个雪天。那时海宝还是个半大孩子,冒着风雪给她送来一包蜜饯,说是县学里发的节礼。她当时只顾着笑话他冻得通红的鼻头,却没注意少年藏在眼底的炽热。
"闺女啊,"淑珍娘坐在床边,轻轻拍着女儿的手,"娘看这事......倒是桩好姻缘。"
淑珍咬了咬下唇:"可外头人会说闲话的。说我老姑娘嫁不出去,只好找个小的......"
她的话突然顿住了。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是父亲回来了。淑珍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,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。
淑珍爹上楼时,手里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。
老秀才把碗放在女儿跟前,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:"那孩子......去年中了举人。"见女儿不明所以,他又补充道,"就是丹门老五,如今在县学里当先生。"
淑珍的耳根悄悄红了。她当然知道父亲口中的"那孩子"是谁——三年前那个在喜宴上替她挡酒的少年,如今已是风度翩翩的教书先生了。
"爹打听过了,"淑珍爹捋着胡须道,"丹门门风还算端正。虽说先前闹得不愉快,但到底是误会......"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,"那海宝特意托人捎了话,真心以慕。
淑珍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在这个讲究"嫁鸡随鸡"的年头,能让一个举人老爷做出这般让步,足见其诚意。
次日清晨,二爹再次登门时,发现余家的气氛已然不同。
院门前的石阶被擦得锃亮,廊下还挂起了新糊的灯笼。最让他吃惊的是淑珍爹的态度——老秀才竟亲自在堂屋门口相迎,身上还穿着那件只有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靛蓝长衫。
"丹相公来得正好,"淑珍爹笑眯眯地说,"老夫昨夜翻了黄历,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......"
二爹一时没反应过来,直到看见躲在屏风后的淑珍冲他使眼色,这才恍然大悟。他激动得差点打翻茶盏,连声道:"叔叔放心,聘礼今日就送过来!我们尧家定不会委屈了淑珍姑娘。"
消息传开的那天,余家的老梅树上落满了喜鹊。
村里人起初还不信——那个发誓终身不嫁的余淑珍,居然要嫁给尧家最小的少爷?可当他们看见尧家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时,又不得不信了。
淑珍坐在阁楼上,听着街坊们的议论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她摩挲着海宝托人送来的定情信物——一支鎏金点翠的步摇,忽然想起那个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梦。
梦中少年执伞而立,对她说:"淑珍姐,我等你很久了。"
如今想来,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。那些曾经的误会与伤痛,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懂得珍惜眼前人。
大婚那日,整个村子都沸腾了。
当淑珍穿着大红嫁衣走出闺阁时,所有人都惊呆了——那个沉寂多年的老姑娘,竟比当年当伴娘时还要明艳动人。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,新郎官海宝不仅一表人才,言谈举止间对淑珍更是呵护备至。
拜堂时,淑珍透过盖头的缝隙,看见站在一旁的菊儿正偷偷抹泪。她知道,姐姐这是为她高兴——这对曾经的闺蜜,如今终于成了真正的妯娌。
喜宴上,海宝悄悄握住淑珍的手,在她耳边轻声道:"淑珍姐,这次换我护着你。"
淑珍望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"少年",忽然觉得,或许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。重要的是,他们终于没有错过彼此。
院外,那株老梅树不知何时抽出了新枝,在春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也在为这对新人祝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