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饭毕遣行
二舅爷搁下竹筷,碗底尚余几粒黏连的饭粒,在釉色青瓷里泛着油光。他捻着胡须,目光扫过席间众人,最后落在方萍身上:“萍丫头,带海模到后山转转,顺道捎上你弟弟。我们大人还有些话要商议。”
方萍应了声,转头见海模仍盯着桌角的糖渍发愣,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愣啥神?走啦!”
三爹在一旁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白牙:“好嘞!”他起身时,木凳“吱呀”一声,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。
从方家台往后山,需沿河谷蜿蜒而下。谷底有一眼活泉,泉水“咕咚”翻涌,清冽如冰,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光。泉眼四周草木葳蕤,藤蔓攀附老树,枝叶交错成荫,连空气都浸着湿润的泥土气。
海模蹲下身,掬一捧水洗脸,凉意激得他“嘶”了一声。三爹笑道:“这水冬暖夏凉,村里人砍柴累了,都爱在这儿歇脚。”
方萍抬头,见远处樵夫们挑着柴担,扁担压得弯弯的,随着步伐上下颤动,像是踩着某种古老的节拍。
登至山顶,地势豁然开阔。山脊平缓如龙背,野花点缀其间,紫的、黄的、白的,星星点点,随风摇曳。樵夫们三三两两歇息,有的啃着干粮,有的仰面躺倒,草帽盖脸,鼾声微起。
方萍拉着弟弟的手,忽对三爹道:“你看他们,多辛苦。”
海模接话:“听说要走十几里山路才能砍到柴,运气好半路能卖掉,否则就得挑到县城。”
方萍点头:“是啊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”
三人寻了处岩壁下的草地坐下,方萍居中,左右各是弟弟和三爹。她身子微微倾斜,肩膀几乎贴着三爹。沉默片刻,她终于开口:“表哥,你中午说的……都是真心话?”
四、剖白心迹
三爹叹了口气,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上的草叶:“我对你印象一直很好,只是舅舅突然把你领来,我一时觉得荒唐,便想戏谑几句。哪知你当真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几分:“后来想想,确实不该。即便我们无缘做夫妻,总归还是亲戚,何必闹成这样?”
方萍眼眶微红:“我以为你是存心羞辱我。”
三爹苦笑:“男人说话,有时不过脑子,只图一时痛快。说完我就后悔了,只是碍于面子,不肯在舅舅面前认错。”
方萍轻哼一声:“你若当时就低头,哪还有后来那些事?”
三爹摇头:“世上哪有后悔药?二嫂挨打,你受委屈,都是我的错。”说到此处,他喉头一哽,竟有泪光闪动。
方萍见状,取出绣花手帕,轻轻替他拭泪。三爹顺势握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,将她搂得更紧些。
日头渐西,山影拉长。方萍起身道:“该回去了,路还远着呢。”
三爹点头,三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。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小径上,拉得老长,又渐渐融进暮色里。
待他们走后,二舅爷与方萍爹娘便开始商议婚期。
二舅爷捻须沉吟:“这次不可再冒失,得请二叔合八字、择吉日。‘谨慎能捕千秋蝉,小心驶得万年船’。”
方萍爹娘连连点头:“使得,使得。”
方家台有位算命先生,名唤方璞,人称“方半仙”,在丹淅一带颇负盛名。尧门的大小事,皆要请他算上一卦,图个吉利。
二舅爷与方萍爹登门拜访,方璞正盘腿坐在蒲团上,面前摆着八卦盘。听闻来意,他微微抬眼:“你们不是已经带萍丫头去过了?”
方萍爹老实,闻言面红耳赤,不知如何作答。二舅爷忙道:“二叔,此事怪我。因怕姐姐那边抢先定下海模的亲事,我才急着带萍儿过去。想着既是亲戚,便省了媒妁之礼,谁知反倒唐突了。”
方璞听罢,神色稍霁:“既如此,把八字拿来吧。”
二舅爷从怀中取出红布包裹的海模八字,方萍爹亦递上方萍的生辰。
方半仙闭目掐指,口中念念有词。片刻后,他猛地睁眼,拍案笑道:“好姻缘!”
二舅爷与方萍爹大喜,也不多问,只道:“还请二叔再择个吉日。”
方璞沉吟:“若要成婚,选在何时?”
方萍爹道:“若八字相合,日子不必太赶,三个月后如何?两家也好多走动。”
二舅爷颔首赞同。最终,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阴历十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