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门村的春天来得格外早，河边的柳树抽了新芽，田里的麦苗也泛着青翠。就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，大屋三爹与方萍的亲事刚刚定下，二屋又传来喜讯——大爹海谦也要相亲了。

这消息像一阵风似的，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。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议论纷纷。

"听说了吗？二屋的大爹也要娶媳妇了！"
"可不是嘛，还是方家台子的姑娘，叫方芳，跟方萍是叔伯姊妹呢！"
"啧啧，这丹门四门兄弟可真是有福气，方家台子的漂亮姑娘都让他们娶走了！"

二屋的大爹海谦，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体面人。他生得高大挺拔，常年头戴一顶黑色礼帽，身穿深蓝色大氅，外罩一件布纽扣马甲。最引人注目的，是那二门扣眼上系着的一条银光闪闪的洋表链子，表就揣在马甲的上兜里，时不时掏出来看上一眼，显得格外气派。

海谦从不亲自下地干活，每日里只管发工钱、理家务。二爷、二奶奶都是读书人，乐得放权给他。因此，二屋里里外外，都是他说了算。长工们见了他，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"掌柜"。

相比之下，大屋的二爹就显得寒酸多了。虽然也顶着个"二掌柜"的名头，可大爷从不把钥匙和账本交给他。工头领了钱分给长工，二爹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，只能当个"工头里的工头"，亲自带着长工们下地干活。

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"老鳖一"，他也不恼，总是憨厚地笑笑。有次方萍听见这个绰号，好奇地问三爹："为啥叫二爹'老鳖一'啊？"

三爹叹了口气："因为他总是闷头干活，从不计较，愚忠的那种。"

方萍和方芳从小一起长大，感情比亲姐妹还要亲。听说要嫁到同一户人家，两姐妹高兴得不得了。方芳当天晚上就收拾了几件衣裳，跑到方萍家，非要和她挤一张床睡。

"萍姐，我今晚不回家了，就在你这儿睡！"方芳抱着自己的小包袱，站在方萍房门口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
方萍正在灯下看书，闻言抬起头，笑着招手："快进来吧，外头露水重，别着凉了。"

两姐妹并排躺在床上，盖着同一条绣花棉被。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
"芳儿，你紧张不？"方萍侧过身，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。

方芳往姐姐怀里缩了缩，小声道："有点儿......听说海家二屋的大爹很厉害，我怕......"

"怕什么？"方萍捏了捏妹妹的脸蛋，"他又不吃人。再说了，有我在呢，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。"

方芳突然红了脸，把脑袋埋进被子里："萍姐，你说......那个......疼不疼啊？"

方萍先是一愣，随即明白过来，忍不住笑出了声："傻丫头，你现在想这个还早呢！"

"可是......"方芳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，"我听隔壁的王婶说，新娘子第一晚都要哭的......"

方萍把妹妹从被窝里挖出来，捧着她的脸认真道："别听那些老婆子胡说。我娘说过，只要男人懂得疼人，就不会太难受。"

夜渐渐深了，两姐妹的悄悄话却越说越起劲。方芳突然想起什么，神秘兮兮地凑到方萍耳边："萍姐，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河边看见的那对野鸭子吗？"

方萍点点头。那是她们十二岁那年，有一天去河边洗衣服，偶然看见一对野鸭子在芦苇丛里交颈而眠。

"我后来经常梦见那个场景，"方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，"有时候醒来，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......"

方萍没有立即接话，只是把妹妹搂得更紧了些。她知道，这是少女怀春时特有的惆怅。

三、青涩往事
沉默了一会儿，方萍突然问道："芳儿，你知道我在学校时喜欢过谁吗？"

方芳一下子来了精神，支起身子："是不是那个总给你写信的学长？"

"嗯，他叫荆柱。"方萍望着窗外的月亮，眼神有些飘忽，"那时候他给我写了好多信，有一封特别长，我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了一整晚。"

方芳急切地问："后来呢？后来你们......"

"后来我们约在麦秸堆见面。"方萍的声音带着笑意，"那是个新掏的洞，刚够两个人挤进去。他紧张得满头大汗，我也是手足无措......"

方芳屏住呼吸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。

"结果折腾了半天，什么也没做成。"方萍耸耸肩，"自那以后，他就再也没找过我了。"

方芳失望地"啊"了一声："就这样啊？"

"就这样。"方萍转过身，捏了捏妹妹的鼻子，"怎么，很失望？"

方芳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，最后叹了口气："我就是觉得......觉得萍姐你这么好，他居然......"

"傻丫头，"方萍把妹妹按回被窝里，"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的。睡吧，明天还要早起呢。"

四、兄弟聘美
第二天一早，二屋就热闹起来了。大爹海谦换上了崭新的衣裳，吩咐长工们把聘礼一样样搬出来清点。

"绸缎六匹，银元八十块，上等茶叶两斤......"管家一样样报着，海谦不时点头。

二爷站在廊下看着，对身边的二奶奶说："谦儿这次是下了血本啊。"

二奶奶抿嘴一笑："方家那丫头我见过，确实标致，配得上咱们谦儿。"

正说着，海谦走了过来："二爹，二妈，我这就出发了。"

二爷拍拍二子的肩膀："去吧，路上小心。"

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。最前面是两个吹唢呐的，接着是抬聘礼的八个壮汉，海谦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中间，后面还跟着几个挑着喜糖、喜饼的伙计。

这阵仗引得沿途村民纷纷驻足观看。有小孩子追着队伍跑，嘴里喊着："看新娘子去咯！看新娘子去咯！"

方家台子离尧门村不过五六里路，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。方芳家早就得了消息，大门前挂起了红灯笼，院子里摆好了接风的桌椅。

方芳躲在厢房里，透过窗缝偷偷往外看。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翻身下马，动作干净利落。他摘下礼帽时，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，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。

"那就是......"方芳的心突然跳得厉害，赶紧缩回头，却听见院子里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："海大掌柜远道而来，快请进！快请进！"

接下来的仪式进行得很顺利。双方交换了庚帖，定下了婚期——就在三个月后，比大屋三爹的婚事晚了半个月。

临走时，海谦特意走到厢房窗前，对着紧闭的窗户说了句："方姑娘，海某改日再来拜访。"

方芳躲在窗后，捂着发烫的脸，直到马蹄声远去才敢动弹。

海家的两桩婚事成了尧门村最热门的话题。茶余饭后，人们总要议论几句。

"听说方家两个丫头都水灵得很，特别是那个方芳，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。"
"海家这是要发达啊，连着娶两房好媳妇。"
"可不是嘛，我听说方家陪嫁也不少......"

大屋的大爷听到这些议论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一天晚饭时，他突然对三爹说："老三啊，你结婚那天，记得多请些体面人。"

三爹正扒拉着碗里的饭，闻言一愣："大哥的意思是......"

"不能叫二屋比下去了！"大爷重重地放下筷子，"聘礼、酒席，都得往好了办！"

三爹和方萍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。方萍悄悄在桌下握了握三爹的手，示意他别往心里去。

与此同时，二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。海谦正在书房里写信，二爷走进来，笑呵呵地问："给方姑娘写情书呢？"

海谦难得地红了脸："二爹说笑了，就是......就是问候几句。"

二爷拍拍他的肩："年轻人嘛，多联络感情是好事。对了，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新娘子接过来看看？"

"等忙完这阵子吧。"海谦收起信纸，"听说大屋那边也在准备婚事，咱们不能太张扬。"

二爷点点头："是这个理。兄弟之间，还是要和睦些好。"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转眼就到了初夏。方萍和方芳经常凑在一起做针线活，绣嫁妆。

这天，两人正在方萍家的院子里绣枕套，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。方芳手一抖，针扎在了手指上。

"哎呀！"她轻呼一声，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。

方萍抬头望去，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前下马——是海谦。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长衫，显得格外精神。

"方姑娘，"海谦站在院门外，彬彬有礼地拱手，"冒昧来访，还望见谅。"

方萍连忙起身相迎："海大掌柜快请进。"

方芳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，丢下针线就往屋里跑。海谦看着那道仓皇的背影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。

"舍妹害羞，海大掌柜别见怪。"方萍一边引客人入座，一边解释道。

"无妨。"海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，"这是城里新出的绸缎，想着方姑娘可能用得着。"

方萍接过包袱，触手柔软光滑，显然是上等货色。她正要道谢，却听见屋里传来"砰"的一声，像是凳子倒地的声音，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。

海谦眼中的笑意更深了。他起身告辞："不打扰二位姑娘了，改日再来拜访。"

送走客人后，方萍回到屋里，看见方芳正趴在床上，把脸埋在枕头里。

"人都走了，还躲什么？"方萍故意逗她。

方芳抬起头，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："萍姐！他......他怎么突然来了？"

"来看自己的未婚妻，有什么奇怪的？"方萍把绸缎放在妹妹面前，"喏，人家还给你带了礼物呢。"

方芳摸着光滑的绸缎，突然小声问："萍姐，你说......他会对我好吗？"

方萍在妹妹身边坐下，认真地说："我看人很准的。海大掌柜虽然看起来严肃，但眼神很正，是个靠得住的人。"

方芳轻轻"嗯"了一声，把绸缎紧紧抱在怀里，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未来。

七、喜期将近
随着婚期临近，两姐妹的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了。方萍的嫁衣是大红色的，绣着牡丹凤凰；方芳的则是粉红色的，绣着荷花鸳鸯。

这天晚上，两姐妹又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。

"芳儿，你猜我今天听见什么了？"方萍神秘兮兮地说。

"什么啊？"

"听说海大掌柜为了婚礼，特意从省城请了个戏班子来！"

方芳惊讶地瞪大眼睛："真的？那得花多少钱啊！"

"人家乐意呗。"方萍戳戳妹妹的额头，"你呀，就等着当个风光的新娘子吧！"

方芳突然叹了口气："萍姐，我有点害怕......"

"怕什么？"

"怕......怕做不好人家的媳妇。"方芳的声音越来越小，"我不会做饭，针线活也一般，要是婆婆嫌弃我怎么办？"

方萍搂住妹妹："傻丫头，二屋的二奶奶最是和气，从不为难人的。再说了，不是还有我吗？咱们住得近，有事随时可以商量。"

月光静静地洒在床前，两姐妹相拥而眠。明天，又将是为婚礼忙碌的一天；而她们的人生，也即将翻开崭新的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