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  长兄犁月担家业 幼妯分茶话世情
作者: 原野旷石更新时间:2025-05-08 13:44:30章节字数:1397
桃汛漫过腊梅残蕊时,二妈的腰身已显了轮廓。那件藕荷色夹袄的盘花纽,总在晨起时多绷开半寸。大奶奶遣来的小丫鬟捧着鎏金唾壶,每见二妈抚腹便抿嘴笑——尧门大宅的影壁后,连晾衣绳上的麻雀都在传这桩喜讯。

二爹的靛青绑腿沾着新鲜泥点,人未进院先闻其声:"今日南坡的紫云英开得赛毯子!"他掀帘时带进股犁铧的铁腥气,掌心还粘着未搓净的苜蓿汁。见二妈倚在缠枝牡丹枕上,竟手足无措起来,腰间的旱烟袋磕在门框,惊飞了檐下孵卵的斑鸠。

"当心门槛!"二妈话音未落,二爹已踉跄扑到床前。他粗糙指节悬在妻子腹前三寸,忽然抖得像风中的蓍草。去年腊月祠堂青砖上那滩血渍,此刻又在他眼前漫开。

大妈提着羊角灯来时,正撞见二妈在撕扯小衫的束腰。湘绣月华锦"嗤啦"裂作两半,惊得灯影里的蠹鱼簌簌逃窜。"使不得!"大妈抢步上前,却摸到对方腕上未愈的牙印——那是公爹藤条落下时,二妈自己咬的。

"军爷的浑家还怕这个?"二妈忽然笑出声。铜灯盏里的荏油"噼啪"爆了个灯花,映得她眼角水光粼粼。窗外传来守夜长工磨镰的声响,铁与石相激的锐响里,大妈忽然讲起黄埔军校的铜纽扣。

"李玉柱团长说,十四期学员的武装带要缀银星......"大妈话音渐低。二妈捏着菱花镜的手突然收紧,镜面映出条幽深的巷子——十六岁的少年背着蓝布包袱,巷口老槐树正在落叶。

五更梆子还哑着,二爹已套好轭头。牛皮鞯带勒进肩胛的旧伤,汗碱在土布衫上画出一幅《耕织图》。长工们蹲在田埂分食烟叶时,他正弯腰抠出犁刀里的顽石。朝阳染红耙齿的瞬间,忽想起今晨妻子梦中呓语:"......当自己是铁打的?"

磨坊的流水账还摊在案头,砚台里凝着昨夜的墨渣。二爹蘸水画押时,发现"丹门门方氏"的朱砂印被虫蛀出个缺口。西厢房传来幼儿啼哭,混着大妈哄睡的绵长小调。他忽然觉得掌心刺痛——晨起藏在草垛后的血泡,不知何时已磨成了茧。

丫鬟捧着食盒小跑时,裙角扫倒了廊下的鸡毛掸。二妈盯着瓷盘里的翡翠饺,每个褶皱都像极了丈夫眉间的沟壑。那件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衫挂在屏风上,肩线处裂开的补丁里,钻出几茎金黄的麦穗。

"二爷又去巡堰了?"小丫鬟话音未落,忽被主母攥住手腕。顺着二妈视线望去,竹帘外闪过个佝偻身影——二爹正用柴刀削平新制的锹柄,脚边陶罐里泡着消肿的艾草。

暮色漫过窗棂时,二妈突然掀翻针线箩。五彩丝线滚了满地,最长的绛红线恰够到门边——那里摆着双沾露水的布鞋,鞋底还粘着油坊的茶籽壳。

春雷碾过屋顶的刹那,二爹的烟袋锅在桌面磕出火星。"省下三个长工的钱......"他掰着结满茧子的手指,"够五弟半年束脩。"雨水顺着茅草檐淌成帘子,每道水痕都映出妻子苍白的脸。

"我要的是掌柜娘子!不是长工婆!"二妈摔碎的茶盏里,浮起去年端阳的龙舟影。那时二爹穿着湖绸长衫,正在雁阁楼题"风调雨顺"的匾额。

闪电照亮墙角铁犁时,二爹忽然解开衣襟。古铜色胸膛上蜿蜒的疤痕,恰组成个"家"字。"十四岁替大哥挨军棍......"他声音混着雨声,"祠堂罚跪那夜,爷爷说这是长子的命。"

六、晨光绣履
鸡鸣三遍,二妈发现枕边多了个油纸包。展开是双千层底布鞋,衬里绣着对衔穗的鹌鹑。灶房传来豆汁滚沸的声响,混着二爹压低嗓门的叮嘱:"......多搁红糖。"

她赤脚奔到院中,晨雾里传来轭头的"吱呀"声。二爹扛着耙子走在前头,十步外的长工正偷啃新蒸的窝头。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褂后襟,赫然露出角朱砂写的田契——"祖产三十亩,永归承重孙"。

日头爬上晒场时,二妈忽然拎起裙角追出去。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,惊散了稻种堆里偷食的麻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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