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四年的丹淅南岸,风声鹤唳。
四爹海波已许久未归家,自国共谈判破裂后,地下组织遭受毁灭性打击。县大队与丹淅南支队被迫化整为零,隐入山林。这支队伍以四峰山为根据地,活动范围纵横百里,虽在夜袭宋店后逐步壮大,但敌人的围剿也愈发疯狂。
四峰山——武当山系余脉,四座尖峰刺破苍穹。绝壁如削,古木参天,山下河网密布,是天然的红色堡垒。鄂豫皖一带,丹淅支队以建制完善、牺牲最小、发展迅猛著称,仅次于桐柏游击队。然而此刻,他们正面临两大死敌:牛店团防,以及恶名昭彰的土匪任小秃。
任小秃,此人凶残更胜豺狼。国民党县党部为剿灭支队,竟将其收编为“剿匪总司令”。得了枪弹补给,任匪势力暴涨,丹淅百姓陷入血海。他们虐杀地下党的手段令人发指:将人绑在分叉的树干上,砍断绳索,活生生撕成两半。四五惨案那日,六里堰的鲜血染红了江水。
作为支队最年轻的通讯员,四爹每日在死亡线上穿梭。从县城到四峰山,百里山路需乔装潜行,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。
那日在瓦庙,流弹突然穿透他的大腿。剧痛中他栽进草丛,追兵竟误判方向扬长而去。鲜血汩汩外涌时,一双粗糙的手将他拖起——是山中杨姓樵夫。这家人住在茅草搭的窝棚里,父亲杨老憨、长子杨士学编竹器为生,女儿杨萌琳正值芳龄。
“后生,忍着点!”杨老憨用烧红的镰刀烙合伤口。萌琳撕下衣襟包扎,指尖碰到他绷紧的肌肉时,脸倏地红了。这姑娘生得极美:不施粉黛的瓜子脸,杏眼如两汪山泉。她每日采药换粮,把唯一的鸡蛋搅进粥里喂他。
伤口溃烂发烫的深夜,四爹摸出贴身藏着的牛皮信封。情报必须即刻送达,可自己寸步难行。当他目光扫过编竹筐的杨士学,萌琳突然开口:“我去。”
全家骇然。杨老憨急得跺脚:“女娃子走土匪窝?不要命了!”她却抓起灶灰抹脸,裹上破袄:“我路熟,扮成卖炭婆最稳妥。”四爹喉结滚动——这分明是赴死!可姑娘眼神倔得像四峰山的岩石:“你们男人能干的,我照样行!”
黎明前,父女俩揣着情报出发。二十里山路要跨八河六岭,萌琳脚底磨出血泡也不吭声。晌午时分,他们终于望见哨卡。暗号对上那刻,持枪战士敬了个标准军礼:“同志辛苦了!”
支队驻地让萌琳大开眼界:女兵们束皮带挎短枪,英姿飒爽;野战医院里白褂姑娘麻利包扎伤员。尧支队长亲自接待他们,当听说萌琳想参军,哈哈大笑:“好!等海波归队,我们开党委会表决!”
返程路上,萌琳蹦跳着学女兵持枪姿势,嘴里“砰砰”作响。杨老憨忽然湿了眼眶——女儿眼里燃着的光,他半辈子没见过。
家中,四爹的伤势渐愈。萌琳变着法炖野兔、挖山药,却总谎称“山里遍地都是”。某个深夜,四爹撞见他们全家围着半锅糠粥,顿时明白了什么。他别过脸,泪水砸在草席上。
归队前夜,萌琳堵在门口:“带我走!”四爹急得搓手:“这不合纪律……”姑娘冷笑:“明日我自己闯营盘!横竖你们支队长点头了!”
晨雾中,杨老憨将女儿的手塞进四爹掌心:“跟着共产党,我放心。”萌琳忽然跪下,重重磕了三个头。起身时,她摸出个绣着五角星的荷包——那是熬夜跟女兵学的针线。
四峰山的杜鹃开了,红得像烈士的血。支队大会上,尧存岭高声宣布:“批准杨萌琳同志入伍!”掌声中,四爹为她正了正军帽。姑娘仰起脸,枪声与誓言在山谷回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