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爷和大妈后悔不已,可世上哪有后悔药?他们托儿子海光给海光媳妇捎话,表示关心,可这关心轻飘飘的,像是一阵风,吹不散积怨。
“如果大爷不说那句‘黑媳妇’,二妈会无理取闹吗?如果二妈不闹,大爷会气得在儿子身上撒气吗?如果……”
家事最怕伤到根,一旦裂痕深了,便再难弥合。
二爹平日里老实巴交,可一旦怒火上头,便成了个莽夫。他常年在地里和长工们一起干活,练就了一身蛮力,手掌厚如熊掌,胳膊粗过大腿,腿肚子上的肉疙瘩硬得像石头。那天,他一巴掌下去,二妈倒在地上,孩子没了。
这本是二舅爷多事,硬要撮合方家台子的方萍,害得三爹跪在雨地里。二妈和三爹的未婚妻淑琴是闺中密友,见三爹受辱,自然打抱不平。可世间事,因果相连,一环扣一环,谁也逃不开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没过几天,大爹回来了,紧接着大妈顺利生产,生了个大胖小子。大爹乐得合不拢嘴,整日嘻嘻哈哈。可对门的二妈呢?她刚刚失去孩子,如今看着别人家的喜事,心如刀绞。
时间或许能抚平伤痛,可大爹大妈的喜悦,却像一把盐,狠狠撒在二妈的伤口上。她每日以泪洗面,低声哼唱着《秦香莲》的悲调,路过的人无不叹息。
为了让二妈换个环境,二爹送她回了娘家余岗。
回到余岗的二妈见到淑琴,两人抱头痛哭。好好的姻缘,竟落得如此下场,可恨又可悲。二妈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,淑琴听完,心灰意冷,直接退了与三爹的亲事。
三爹本就因替二妈打抱不平而遭此横祸,如今婚事又黄了,整日郁郁寡欢。他总觉得对不起二哥和二嫂,再无心婚配。二舅爷的“拉郎配”酿成大祸,如今后悔莫及,方萍见状,也黯然离去,随二姑夫回了方家台子。
方萍走后,三爹亲自跑到余岗,想见淑琴一面。可淑琴闭门不见,二妈只得接待他。三爹的悔恨写在脸上,二妈反倒劝他:“这事不怪你。”
可三爹越听越愧疚,竟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求二妈原谅二爹和大爷,求她回丹营。二妈伸手去拉他,却被他躲开。
“嫂子,你不答应,兄弟怎么回去见大爹和二哥?”三爹声音哽咽,“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?”
二妈摇头:“我的心冷了,没法面对那个……杀了自己孩子的爹。”
三爹跪着不起:“是我自己要来的,我不来,心里堵着块石头,怎么也搬不开!”
二妈叹了口气:“兄弟,这理不是这样的。我打抱不平是天性,不因为你,换了别人受欺负,我也会站出来。你别往自己身上揽,回去吧,或许……过些日子,我想通了就好了。”
三爹知道,二妈若不肯回,自己也没脸再回尧营。他站起身,泪如雨下:“嫂子,二哥是老实人,你们夫妻感情一向好,当时都在气头上……等他来接你时,你……一定要回来。”
从余岗出来,三爹万念俱灰。不回丹营,又能去哪儿?他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到了河边。渡船人来人往,他浑浑噩噩地上了船,连自己要去哪儿都不知道。
船在江上摇晃,三爹呆坐着,一个多小时后,船靠岸了,他却仍一动不动。船老板推他:“都下船了,你怎么还不走?”
三爹茫然抬头:“这是哪儿?”
“再往前走就是县城了。”
县城?三爹苦笑。他早已毕业多年,如今却像个游魂般飘到这里。他随手揪了片苇叶,锋利的叶缘划破手指,鲜血直流。他抓起一把干土,按在伤口上,血渐渐止住,可心里的痛,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淅水县城,南临丹淅江,背靠伏牛山,是片肥沃的冲积平原,素有“水米之乡”的美誉。这里曾是楚国的都城,千年文化积淀,下辖九州十六邑,繁华一时。
距城一里,奎青楼巍然矗立,是望江的标志性建筑。它见证了这座古城的兴衰,护城河畔的废墟、绵延数十里的古城墙,无不诉说着昔日的辉煌。如今,城墙上种着蔬菜,城墙内街巷纵横,虽已不复当年盛景,却仍能让人遥想当年的昌盛。
三爹站在城墙下,望着斑驳的砖石,忽然觉得,自己的家,何尝不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古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