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奶奶站在祠堂的滴水檐下,望着院中那株百年老槐。树影婆娑间,仿佛能看见二十年前自己刚嫁进来时的光景——那时三爷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,而今却成了整日醉卧酒楼的纨绔。她攥着账本的手指节发白,这月又替三爷垫了三百两赌债。
"奶奶,翠柳的房间..."管家老周佝偻着腰回话,话未说完就被三奶奶抬手止住。她望着西厢房新糊的窗纸,那里还留着翠柳吊凌时溅上的檩子。这个心疤,不提也罢。
慈庵的晨钟惊飞檐下宿鸟时,三奶奶已跪在蒲团上抄了三个时辰的《地藏经》。慧慈师太捻着佛珠轻叹:"施主,你眉间煞气太重。"
"弟子情愿斩断三千烦恼丝。"三奶奶重重叩首,额头抵着青砖沁出冷汗。昨夜她又梦见翠柳七窍流血地站在床前,怀里抱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。
庵门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。英子披头散发地扑进来,身后跟着满脸指痕的三爷。"娘!您真要逼死女儿吗?"英子死死抱住母亲的腿,"今早祖父听说您要出家,当场呕了血!"
慧慈师太的罗盘在三进屋的影壁前疯狂旋转。她突然用桃木剑挑开一块松动的砖石,露出下面埋着的黄布包——里头裹着半截木偶,心口扎着七根绣花针。
"造孽啊!"大爷倒退两步撞在香案上。三奶奶盯着木偶背上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,浑身发抖——那分明是翠柳的生辰。
师太的拂尘扫过正堂梁木:"此处当年立排时,必有匠人埋了厌胜之物。如今冲了太岁煞,才会接连发生血光之灾。"她突然指向东南角,"速去挖开那处地砖!"
二爷的茶盏砸在三爷脚边,瓷片溅起老高:"现在知道怕了?当年你纵容翠柳在弟妹面前显怀时,怎么不想想因果报应!"
"二哥!"大爷急忙按住暴起的二爷,"师太说了要化解须得全家齐心..."
"齐心?"二奶奶突然冷笑,"三弟妹撑这个家二十年,换来的就是丈夫和丫鬟苟且?如今倒要全家人替他们消灾!"她猛地扯开衣领,露出颈间狰狞疤痕,"当年我陪嫁丫鬟怎么死的,老三你心里清楚!"
三奶奶如遭雷击。她终于明白为何二房这些年从不踏足三进屋——二十年前那个投井的丫头,原来也是怀着孽胎。
月黑风高的子夜,全家男丁赤膊挖开三尺深坑。当那只玄武石龟沉入坑底时,突然电闪雷鸣。大爷手忙脚乱地将师太给的符咒压在龟甲下,黄纸朱砂遇水竟泛起血般的红光。
三奶奶跪在廊下诵经,忽听身后"咔嚓"一声脆响。回头望去,那根刻着翠柳名字的梁木竟自己裂开,无数蚂蚁衔着木屑鱼贯而出。
雨停时,慧慈师太将一包香灰撒在院墙四周:"此宅凶煞已暂时压制,但..."她深深看向三爷,"人心若不正,石龟也镇不住百年。"
黎明前的三进屋,三奶奶给咳血的老祖祖喂完药,转身看见丈夫跪在祠堂里。三爷额头抵着青砖,面前摊着二十年来第一本亲手整理的账册。
"秀娘..."他声音嘶哑如钝锯磨木,"我把翠柳的妹子接回来了,就安置在西山别院..."
三奶奶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,一滴泪砸在《女诫》封皮上。她知道,这个家就像那尊埋在凶穴里的石龟,表面看着安稳,内里早已爬满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