丫鬟青云被三奶奶使唤回家时，浑似一具抽了魂的躯壳。她原是三奶奶的贴身丫鬟，自小伴着主子长大，主仆情分原比旁人深厚。可三奶奶执意出家，青云的心便也跟着死了——三奶奶有个现成的空门等着皈依，仿佛打从娘胎里出来，老天就给她备好了这方清净地。可青云呢？一个无根无萍的丫鬟，离了主家，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容身。

她瘫在毛驴车上，由着那畜生漫无目的地走。毛驴终究是牲口，若无人执鞭指引，便连路也认不清。行至三岔口，那畜牲踟蹰不前，扭头等主人示下，可青云只闭着眼不理。毛驴饿了一日，终是耐不住，自顾自寻到田埂边一丛茂盛的茅草，埋头便啃。

谁知那草窝里竟藏着一窝毒蚂蜂！毛驴一口咬下，霎时蜂群暴起，黑云般扑向人与驴。毛驴痛极狂嘶，拖车疯跑，慌不择路竟栽进几丈深的山洪沟。田里劳作的农人邢二田远远瞧见，急得大喊：“糟了！那草窝是坟地里的蜂窝，碰不得啊！”可话音未落，驴车已翻入沟底。

二田连滚带爬冲下沟，见驴已气绝，车板下却压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。他探手试她鼻息，竟还有一丝游气，当即背起人往村里奔。乡邻们七手八脚抬回驴尸破车，而青云被安置在二田那间“外面大雨，屋里小雨”的土坯房里。

邢二田的家，穷得连老鼠都不愿光顾。两间土房歪斜欲倒，灶台上一只豁嘴陶罐煮着稀粥，床上躺着久病的老母。村里大夫来诊脉后，在药方上画个红勾：“去抓药，钱我先垫着。”二田攥着方子飞奔药铺，心里却发愁——救人的银子从哪儿来？

杀猪匠老赵提着刀来帮忙：“驴肉卖了换药钱吧！”驴皮交官备案，下水抵了工钱。次日天未亮，二田担着肉担赶十五里路到县城。晌午时遇着衙门采买，总算将肉卖了个好价钱。他攥着铜钱买米抓药，归家时已是灯火如豆。

青云醒来时，浑身疼得像被碾碎一般。她望着漏雨的屋顶，听着炕头老妇的咳嗽，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。二田的堂嫂端来热水，温声问：“姑娘是哪家的？”青云闭口不答，只摸着颈间玉佩垂泪——那是三奶奶赏的，如今却成了无主之物。

二田蹲在灶前热粥，忽道：“姑娘，我救你不是图啥。可你若饿死了，我白忙一场不说，我娘还得念叨我一辈子。”这话糙理不糙，倒叫青云一怔。她侧目看去，这汉子满脸风霜，掌心裂着血口子，可眼神却亮得灼人。

夜深人静时，青云听着隔壁母子的对话。
“儿啊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……”
“娘，咱家米缸见底了，明日我再去宋家借些糠……”
她忽然攥紧了被角。这家人自己都活得像风中残烛，却还拼力护着她这陌路人。比起三奶奶决绝的背影，眼前这方漏雨的屋檐，反倒让她心头滚烫。

翌日清晨，青云强撑起身，颤着手接过二田递来的粥碗。米粒少得能数清，可她却喝得一滴不剩。二田咧着嘴笑：“这就对了！阎王爷既不要你，你就得活出个样来！”

青云经过几日的思量，决定留下来和这母子一起生活，既然老天安排，只有随缘吧。放下过去奢华，过清淡的日子未尝不是最好的归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