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屋的清晨被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。
“生了!是个带把儿的!”接生婆喜滋滋地掀开帘子,额头的汗珠还闪着光。
堂屋里,祖祖正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檀木匣子里的金锁。这锁是光绪年间打的,正面錾着“长命百岁”,背面刻着尧家的堂号。听到报喜,老人家的手猛地一抖,金锁链子哗啦啦响成一片。
“快!快给我玄孙戴上!”
大妈虚脱地靠在枕头上,嘴角却挂着笑。她瞥见窗棂外探头的女眷们——二妈挺着五个月的肚子站在最前头,脸上堆着笑,手里的帕子却绞成了麻花。
第二章 暗潮涌动
三爹跪在青石板上已有两个时辰。
昨夜他溜去镇上看淑琴,被巡夜的家丁撞个正着。此刻膝盖早就没了知觉,可比起心里刀绞般的疼,这又算得了什么?
“三弟!”二妈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。她走得急,绣鞋上沾着晨露,“快起来!地上凉!”
三爹摇摇头,眼睛盯着石缝里一株将死的野草。
二妈咬了咬唇,突然转身往堂屋走去。她走得很快,像一只被激怒的母兽,缎面马甲下隆起的肚子一颤一颤。
第三章 堂前惊变
堂屋里烟雾缭绕。大爷握着水烟袋,正和族长商量三爹的婚事。方家姑娘的八字帖就摊在案上,朱砂写的“天作之合”四个字红得刺眼。
“爹!”二妈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来。
大爷的烟袋锅子“当啷”磕在铜盂上。他眯起昏花的老眼,看见儿媳青白着脸站在门槛外,肚子挺得老高。
“海光媳妇,你——”
“三弟的亲事不公!”二妈的手指掐进掌心,“明明先相中的淑琴,如今又塞个方家姑娘。无媒无聘,这算哪门子规矩?”
满屋哗然。族长手里的茶盏“啪”地碎了。
二爹抡起胳膊时,窗棂上的夕阳正红得像血。
他刚从地里回来,裤腿还沾着泥巴。听说媳妇竟敢顶撞族长,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男人,眼睛突然瞪得铜铃大。
“贱人!”
巴掌落在二妈脸上时,她正扶着椅子要起身。乌木椅子“咣当”倒地,二妈像片秋风里的叶子飘出去,肚子重重磕在脚踏上。
方萍的尖叫声中,一缕暗红的血顺着二妈的月白褶裙漫开,在青砖地上洇成一朵狰狞的花。
小厨房的药吊子咕嘟了整夜。
二妈躺在染血的褥子上,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。身下的血换了三回草纸,可温热黏腻的触感始终都在。
厢房外,二爹抱着头蹲在台阶下。他脚边摆着碗鸡汤,油花已经凝成白霜。子时的梆子响过时,他突然抡起拳头砸向自己的太阳穴,一下又一下,直到被闻声赶来的长工抱住。
正屋里,大爷对着祖宗牌位上了三炷香。香烟缭绕中,金锁在供桌上闪着冷光。
七日后,淑琴坐着蓝布小轿离开了镇子。
有人看见她在渡口解下一条杏红汗巾,任它飘进江里。同一天,方家退回了装着庚帖的描金匣子,附带的还有尧家去年借的二十石谷子。
立冬那日,大屋请了戏班子。台上唱着《百岁图》,二妈却戴着孝坐在最角落。她怀里抱着个包袱,里头是件没做完的虎头鞋。
当戏文唱到“四世同堂”时,大妈怀里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。哭声穿过锣鼓点儿,惊飞了檐下一对灰鸽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