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儿端坐在黄花梨木大床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缎被面上并蒂莲的纹路。外间传来的划拳声、劝酒声此起彼伏,夹杂着瓷盏相碰的清脆声响。她悄悄掀起盖头一角,烛光透过红纱在眼前晕开一片暖色,映得雕花床栏上的鎏金纹饰愈发璀璨。
"这床怕是能睡下四五个人......"菊儿暗自咋舌,指尖触到床柱上浮雕的缠枝纹,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近,慌忙放下盖头。门轴"吱呀"响动间,却是个小丫鬟捧着铜盆进来添炭火,火星子"噼啪"爆开两三点,又很快湮灭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。
待丫鬟退出去,菊儿索性彻底掀了盖头。北墙根立着的西洋自鸣钟正指向戌时三刻,鎏金钟摆晃得她心头发慌。她踮脚走到八仙桌前,指尖沾了沾茶盏里的水——竟是温的。掀开青花瓷攒盒,里头码着八样精巧点心,杏仁酥上的金箔还在烛光里泛着亮。
前院正厅里,海光端着景泰蓝酒壶的手已经发颤。他盯着季全那张白净面皮,晨间拦门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——
"姐夫要接姐姐,总得显些诚意!"季全横挡在贴着"囍"字的门框前,两根手指捻着海宝递来的红封却不挪步,"要么背段《廉颇蔺相如列传》的'九曲回肠',要么当着大伙儿说三句情话!"
当时他急得后颈冒汗,粗布褂子黏在背上像糊了层浆糊。要不是海宝突然站出来,用清朗的嗓音把那劳什子"回车避匿"的典故背得行云流水,这会儿恐怕还困在余岗的土路上。想到这儿,他仰脖又灌下一杯烧刀子,喉头火辣辣的疼。
"新姑爷可要再饮一杯?"淑琴突然从席间站起,藕荷色衫子下摆绣的蝶恋花随着动作轻晃。她指尖抵着白瓷酒盏边缘往前推,腕间翡翠镯子"叮"地磕在桌沿。
海光盯着那汪晃动的酒液,恍惚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。晨起时这丫头躲在菊儿身后抿嘴笑的模样,与眼前这张敷了薄粉的脸重叠起来。他伸手去接,淑琴的指甲却似有若无地刮过他掌心,激得他手一抖,半盏酒泼在簇新的绛紫色马褂上。
"姐夫这是醉了呢。"淑琴掏出杏黄帕子要擦,被海宝横插进来挡住:"二嫂该等急了,哥快去洞房吧。"少年说话时眼睛却盯着淑琴,两人目光相接处似有火星迸溅。
子时的更鼓响过三巡,海光终于被小厮搀到新房门口。他甩开搀扶的手,整了整歪斜的束发冠,抬脚踹开虚掩的房门——却见菊儿早已自行卸了凤冠,正对着菱花镜拆鬓边最后一支金簪。
"怎么自己......"海光话未说完便踉跄着扑到床前,带翻了床头的合卺酒。琥珀色的液体在锦被上洇开一片,像极了晨间淑琴帕子上绣的折枝梅。
菊儿慌忙去扶,被他反手攥住手腕。烛光里男人眼底的血丝蛛网般蔓延,呼出的酒气熏得她别过脸去:"你......"
"那丫头往酒里掺了什么?"海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妻子腕间细腻的肌肤。窗外不知何时飘起雪来,雪粒子簌簌地打着窗棂纸,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《闹洞房》小调。
五更天时,菊儿迷迷糊糊听见海光起身的动静。透过纱帐望去,男人正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抹脸,精壮的后背上几道红痕在晨光里格外扎眼。她慌忙闭眼装睡,却听见"哗啦"一声——海光踢翻了昨夜匆忙间甩落的腰带,玉带扣在地砖上摔出清脆的裂响。
"醒了就别装。"带着薄茧的手突然掀开锦被,菊儿惊呼着去抢,反被连人带被卷进带着皂角香的怀抱。晨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那对昨夜没来得及饮的合卺杯静静躺在床脚,杯身上交颈的鸳鸯映着雪光,竟显出几分伶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