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申端着青花盖碗的手突然一顿,茶汤在碗沿晃出个半圆。
"你说什么?海宝要成亲了?"郑慧的银匙"叮"地撞在杯壁上。她今日特意换了新烫的旗袍,珍珠纽扣在茶馆的汽灯下泛着柔光,却不及此刻眼底的亮色夺目。
海申笑着从怀中掏出烫金请柬,红纸上的洒金粉簌簌落在楠木桌面上,像撒了一小把星星。 "下月初八,丹门摆流水席。"他指尖点着新娘名字"余淑珍"三字,"这姑娘是丹水余家的,听说祖上跟舜帝庙的朱丹夫人还沾亲。"
郑慧的睫毛忽闪两下。她想起档案室里泛黄的县志——那上面用蝇头小楷记载着丹水朱氏辅佐舜帝的典故。
"我要去。"她突然按住请柬,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染红了"丹门"的烫金边,"正好瞧瞧传说中的舜帝庙。"
樱红把鎏金发夹别在郑慧鬓边时,铜镜里映出两张各怀心事的脸。
"姐姐这身孔雀蓝旗袍,衬得舜帝庙的朱砂墙都要失色。"樱红的声音像浸了蜜,手上却将发夹又往里推了半寸——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,表示"安全"。
郑慧从镜中捕捉到樱红眼底的忐忑。她知道这个军统同僚为何主动请缨——三年前那场针对丹门的爆破任务,樱红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。
"听说丹门的喜宴要摆'九大簋'。"樱红突然凑近,假意整理郑慧的珍珠耳坠,"第三道'丹水银鱼羹',用的是朱丹夫人当年的配方。"
郑慧感到耳垂被掐了一下。这是提醒她注意席间第三个上菜人——按照军统惯例,接应者总在第三道菜时现身。
高铮把怀表按在茶馆的八仙桌上,表盖弹开时,郑慧看见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五年前四兄妹在淅水桥头的合影。
"初八那天,丹营正好有药材集市。"他摩挲着表盘上的裂痕,那是去年追捕日谍时留下的,"我扮作参客,在舜帝庙后墙等你们。"
郑慧的茶勺在杯中划出第八个圆圈。她知道高铮说的"等"字另有深意——作为地下党在淅水的负责人,他从不无故现身。
"哥。"她突然按住高铮的手背,触到虎口处的枪茧,"刘丽说......"话到嘴边转了个弯,"说舜帝庙的签文最灵验。"
高铮的瞳孔缩了缩。他当然听懂了暗号——"签文"指的是军统近期截获的密电,传说舜帝庙的壁画里藏着份名单。
暮色中的尧门大宅像只蛰伏的兽。郑慧踩着鞭炮碎屑进门时,正撞见海宝牵着新娘跨火盆——新娘的绣鞋尖上缀着东珠,每走一步都漾出粼粼的光。
"余姑娘的八字带着'凤阁'星。"海申凑过来低语,递上的酒杯里浮着丹水特产的茱萸,"合婚时方半仙说,这是朱丹夫人转世的命格。"
郑慧的酒杯在唇边顿了顿。她想起档案记载:朱丹夫人精通暗码,曾用茱萸汁在丝帛上写密信。
突然一阵香风袭来。樱红挽着个戴白玉扳指的男人过来:"姐姐,这位是药材行的陈老板。"
郑慧盯着那人扳指上的"舜"字暗纹——这正是高铮的伪装身份。当他们的手在酒杯交错间相触时,她感到有张纸条滑入袖中。
舜帝庙的朱砂墙在雨中红得惊心。郑慧借口更衣离席,循着高铮纸条上的路线摸到偏殿。
壁画上的云纹在电光中忽明忽暗。她数到第七朵祥云,果然触到个暗格——里面躺着卷用丹水银鱼胶封存的绢书。
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。郑慧转身时簪子落了,青丝散开正好遮住她取物的动作。
"姐姐的头发......"樱红举着伞站在廊下,伞面上画着丹水地图,"比朱丹夫人的还长呢。"
郑慧听出话中机锋。当年朱丹就是借长发传递情报,她顺势将绢书缠进发髻:"帮我簪起来吧,该回去喝银鱼羹了。"
喜宴进行到第三巡,果然上了丹水银鱼羹。郑慧舀起一勺乳白的汤,发现碗底沉着片茱萸叶——上面用针扎出三个小孔。
"余岗的茱萸最祛湿。"新娘淑珍突然过来敬酒,腕上的鎏金镯子碰在郑慧碗沿,发出清越的响,"姐姐尝尝?"
郑慧的勺子轻轻一搅。茱萸叶翻动的刹那,她看见高铮扮作的参客正与海申碰杯,而樱红在席间转了一圈,旗袍上的缠枝莲纹多出个不起眼的线头——那是任务完成的信号。
主桌突然爆发出笑声。原来海宝醉得厉害,正嚷嚷要带新娘去看祖传的"舜帝盟书",却被大爷用核桃砸了脑袋。
离席时飘起细雨。高铮撑着油纸伞送郑慧回厢房,伞面上"参茸行"三个字被雨浸得发亮。
"今日在庙里......"郑慧刚开口,就被远处炸响的鞭炮淹没。高铮趁机贴近她耳畔:"名单已转交老周,你袖中的是副本。"
郑慧的珍珠耳坠擦过高铮下巴。她突然抓住他撑伞的手:"哥,现在我们是'恋人'了。"
月光穿过伞骨,在他们脚下投出交错的影。高铮望着她发间将落未落的银簪——那里面藏着足以改变淅水局势的密件,最终只是轻叹:"伞给你,当心淋湿......档案。"
最后一词轻得几乎听不见。郑慧却笑了,她故意把伞往高铮那边倾斜,让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融成一团模糊的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