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舅爷踏进方萍的闺房时,屋内一片狼藉——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散落在地,妆台的铜镜斜倚着未合拢的胭脂盒,床帐半垂,像是被人狠狠扯过。他弯腰拾起一件藕荷色衫子,指尖触到袖口未干的泪渍,喉咙一哽:“造孽啊……好好一个闺女,被我害成这样。”
方萍蜷在床角,木然盯着这个陌生男人:“你是谁?”
二舅爷手一抖,象牙梳子“当啷”砸在脚踏上。上午她送他出门时,还笑着往他褡裢里塞了两块桂花糕,怎么转眼竟认不得人了?他急步上前,袖口带起一阵当归药香:“萍丫头,是姑父啊!”
方萍突然尖叫着往后缩,发髻散开,银簪子“叮”地划过青砖地。二舅爷一把搂住她颤抖的肩膀,触手全是硌人的骨头。怀里的姑娘渐渐安静下来,忽仰起脸,挂着泪珠的睫毛眨了眨:“姑父……真是姑父?”
二、旧事如刃
油灯“噼啪”爆了个灯花。二舅爷摩挲着方萍腕上的珊瑚串——这是去年及笄礼时他送的,如今红得刺眼。
“丹门那小子没福气!”他故意把茶盏跺得山响,“海模算什么东西?那天他喝醉了胡吣,说什么‘方家姑娘像灶王爷画像’——放他娘的狗屁!”见方萍手指绞紧了被角,他忙改口,“后来他爹抽得他满院子跑,这小子现在躲县城当缩头乌龟呢!”
窗外传来脚步声,方萍突然抓住他衣襟:“姑父,他真去县城了?找哪个女同学?”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。
二舅爷暗叫不好。这丫头魔怔了三个月,偏记得最疼的这句。他摸出块芝麻糖塞过去,像哄七岁孩童般轻声道:“是办纺织厂的正经事。我们萍丫头大气,男儿志在四方不是?”
县城“醉仙楼”的雅间里,二舅爷盯着海模襟前金表链——这分明是女人物件。酒过三巡,门帘一掀,闯进个穿洋装卷发的女子,胭脂香混着薄荷烟味儿扑面而来。
“这是樱红,我大学同学。”海模舌头打着结,却不忘替她扶正珍珠耳坠。
二舅爷冷笑。当年他带方萍去丹门相看,海模也是这般殷勤倒茶,转眼却当着满院子宾客说方萍“土气”。他仰脖灌下一盅烧刀子,酒液顺着胡子滴到前襟:“打扰了?那我走?”
樱红突然夺过酒壶。她斟酒的手势极漂亮,青瓷杯沿不沾半点唇红:“舅舅,我替海模赔罪。”三杯烈酒下肚,她眼底泛起水光,却笑得像把出鞘的刀,“您放心,方姑娘那样的清白人家……我懂。”
海模脸色霎时惨白。二舅爷这才看清,他西装内袋露出的,分明是方萍绣的并蒂莲帕子。
回程的驴车上,二舅爷攥着方萍新抄的《女诫》发呆。纸页间忽然飘出张画像——海模的侧脸,铅笔痕被泪水晕开了大半。
“姑父,我画得像吗?”方萍倚着车窗问。晨光给她的笑靥镀了层金边,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噩梦。
二舅爷突然老泪纵横。他想起樱红醉倒前那句:“女子痴心起来……比黄连还苦。”驴铃叮当中,他摸出怀里焐热的银镯子——内侧刻着“百年偕老”,本是给方萍准备的嫁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