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爹被囚禁在这处地方,已然是第二天了。此地潮湿阴暗,仿佛是一处被阳光遗忘的角落。湿气如影随形,带着无尽的寒意与阴毒,肆意侵蚀着他的身体,让他浑身奇痒难耐。回想起春儿爹过世那几日,他忙得脚不沾地,根本无暇顾及个人清洁,本打算到客店好好洗个澡,放松放松,却未曾想厄运降临,遭土匪绑架至此。
此刻,捆绑二爹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,那声音就如同在撕扯一块湿透的棉布,沉闷而又揪心。长时间的悬吊,使得他被吊着的腕骨处磨出了森森白骨,殷红的鲜血顺着小臂缓缓倒流,渗入袖管,在肘弯处凝结成一块块黏稠的血琥珀,触目惊心。
一个小匪徒手持柴刀,用刀背轻轻敲打着二爹的膝盖,一脸戏谑地说道:“掌柜的,你猜猜春儿姑娘现在……”
“在煮姜茶。”二爹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且微弱,喉间涌动着血沫,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,“灶火不能太大……她总是怕沸水溅出来……”
一旁的大匪徒听了这话,恼羞成怒,猛地一脚踹翻尿桶,宣泄着心中的不满。
在昏昏沉沉间,二爹感觉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眼皮。恍惚中,他看到春儿正蹲在自家门槛边刮芋头,指甲缝里沾着淡紫色的浆汁。她转过头,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,然而就在那一瞬间,她的后脑勺突然出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——
“啪!”
现实中,一记响亮的耳光如炸雷般响起,震落了梁上积攒已久的灰尘。小匪徒恶狠狠地揪着二爹的头发,将他的头往墙上撞去,嘴里骂骂咧咧:“老子让你睡?”随着撞击,砖缝里的蜈蚣簌簌逃窜,其中一只断了足的蜈蚣,粘在了二爹那渗着鲜血的鬓角上。
终于,破晓的曙光艰难地透进这黑暗的囚室。大匪徒不知为何,突然割断了捆绑二爹的绳索。二爹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满是血尿的地上,恍惚间,听见头顶有铜钱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。
“五百大洋。”小匪徒蹲下身来,冷不丁地往二爹嘴里塞了块东西,说道,“吃吧,这是你婆娘昨儿偷偷送来的。”
当舌尖触碰到那熟悉的桂花香时,二爹心中一喜,可紧接着咬到了掺在其中的玻璃渣,那是一块定胜糕。
此刻,二爹心中涌起无尽的恨意,暗暗发誓:除非老天要我命,让我死在这里,若有幸能活着出去,老子定要将这匪窝彻底荡平,他们所欠下的血债,我定要让他们十倍偿还!
“我要洗澡!我浑身痒得实在受不了了!”二爹声嘶力竭地喊道。小个黑衣人听闻,脸上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,回应道:“忍着吧!等你们家把钱送来了,到时候,你想怎么享受都行。不就明天嘛,再坚持坚持。”
大个黑衣人则瞪大双眼,满脸戏谑地叫嚷:“你还想着洗澡?老子都还没洗呢!要不把你女人喊来,让她伺候你,顺便也伺候伺候我们俩?”
二爹听着这两个土匪的混账话,心中的怒火“噌”地一下往上冲,他奋力挣扎着想起身反抗,奈何身上的绳子捆绑得异常紧实,任凭他如何用力,也挣脱不开。连日来的劳累、身体的虚脱,再加上这湿毒的严重侵袭,二爹此时实在是无力动弹了。他这般挣扎的模样,反而引得两个土匪一阵哄笑,成了他们眼中的笑话。无奈之下,二爹只好放弃,心里明白跟这帮土匪根本没道理可讲,与他们较劲,吃亏的终究是自己,只能暂且忍耐……
“相公救我!相公救我!”
“春儿!春儿!等我……”二爹被自己的呼喊声从睡梦中惊醒,他打了个寒颤,缓缓摇摇头,费力地睁开眼睛,环顾四周。眼前依旧是这个昏暗无比的房间,虽算不上真正的牢房,却与牢房无异。原来,刚刚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。
在梦中,春儿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衣服,衣袂轻盈飘动,宛如仙子下凡。她笑眯眯地走进屋子,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,调皮地在二爹的鼻孔周围轻轻骚动。二爹嘟囔着:“别闹,我瞌睡的很。”说完翻了个身,又想接着睡。春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:“相公,我来看你了。”二爹似醒非醒,含糊地问:“春儿,这半天你去哪了?”春儿温柔地回答:“我没去远,就在你附近。”二爹埋怨道:“那你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走,让我多操心啊。”
春儿微微低头,轻声说道:“相公,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丹门了?我好想回去啊,那里的一切是那么美好。虽然我曾经是个病人,但有你在我身边,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。以前我从未体会到,现在才发觉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短暂,却又如此幸福。相公,这辈子有你,我知足了。”
说完,春儿缓缓转身,袅袅婷婷地走开。二爹刚要伸手拉住她,突然,滔天的洪水汹涌冲了进来。转眼间,春儿就被洪水无情地卷走。春儿在洪水中拼命挣扎,朝着房子里大声呼喊:“相公救我,相公救我!”二爹心急如焚,不顾一切地大喊:“春儿,我来了!”可身子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,动弹不得。他心急如焚,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:“春儿等我!”然而,无论他如何使劲,身体依旧纹丝不动。极度的焦急之下,二爹从梦中惊醒。
此时,两个土匪也困得正在打盹,被二爹的喊叫声猛地惊醒。大个黑衣人厉声喝道:“你喊什么?你在等谁呢?把我们的瞌睡都搅没了,今晚罚你不准吃饭!”
二爹根本没心思理会大个黑衣人所说的惩罚话语,脑海中一直回忆着梦里的春儿。他的心中不禁涌起诸多疑惑:难道春儿真的被水冲走了?可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鲜活,她应该不会有事的。但回想起春儿在梦中说的那些话,又仿佛是特意来与自己告别的。她说没走远,这又究竟是在给自己什么启示呢?
春儿在洪水中挣扎的模样,如同一把利刃,深深刺痛着二爹的心。眼睁睁看着她被洪水无情卷走,自己却无能为力,这种痛苦让他的心仿佛破碎成无数片,伤痛如汹涌的潮水般,无法抑制。
二爹依旧被绑在那根柱子上,整个下午,他从最初的伤心欲绝,逐渐变得神情呆滞,一句话也不说,眼睛始终直直地盯着春儿在梦中出现的那扇窗户,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流淌着。
小个土匪察觉到二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,便走上前,蹲在二爹跟前仔细查看。只见二爹神情哀伤,双眼布满血丝,泪水止不住地流淌。小个土匪担心会出什么意外,赶忙对大个黑衣人说:“快去拿碗凉水来!”
大个黑衣人迅速端来一碗凉水,递给小个土匪。小个土匪俯下身,用嘴将凉水喷到二爹脸上。凉水的刺激让二爹瞬间清醒了一些,但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着。
小个土匪似乎看出了二爹心中的悲痛,不禁有些动容,轻声劝道:“掌柜的,明天就会有转机了,别太伤心啦。钱不过是身外之物,你再好好坚持一下,你们家肯定会来救你的。”说完,他轻轻拍了拍二爹的肩膀,缓缓起身,脸上似乎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。
此刻,二爹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:不管前方的路如何艰难,明天总会有个结果。他坚信家里人一定能……救春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