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爹带着长工们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,刚踏进院门,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。他心头一紧,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,一把掀开蓝布门帘——
大奶奶正歪在大爷怀里,脸色煞白得像糊窗户的棉纸,嘴唇泛着青。大爷手里端着粗瓷碗,正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里喂水。
"娘!娘你这是咋了?!"二爹膝盖一软,"扑通"跪在青砖地上,声音都劈了叉。
大爷猛地抬头,铜烟锅子往炕沿一磕:"问你那好媳妇去!"说着伸手一推。二爹被掀得往后一仰,后脑勺"咚"地磕在门槛上,眼前金星乱冒。
大奶奶缓过气来,颤巍巍拽大爷的袖子:"他爹...别怪孩子...是我自个儿不中用..."
二爹没听清后话,一骨碌爬起来就往东厢房跑。经过灶房时,瞥见地上还散着几根沾了污秽的柴火,胃里顿时翻江倒海。
东厢房里,春儿正抱着膝盖坐在炕沿上发呆。见二爹闯进来,吓得往后一缩,眼泪"唰"地下来了:"相...相公别打我...我真不知道咋回事..."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"我在灶火边哭...醒来就见你给我擦脸...才知道你是我男人..."
二爹一把攥住她手腕:"娘到底咋了?!"
春儿突然发起抖来,指甲掐进自己胳膊里:"我真不知道!真不知道!"她突然扯着自己头发往炕上撞,帕子掉在地上沾了灰。
二爹见她这样,心里那股邪火突然泄了。弯腰捡起帕子递过去:"...别嚎了。"
春儿接过帕子却不擦,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炕席上。二爹最见不得女人哭,转身就往外走:"你歇着,我去..."
话没说完就听见院里乱哄哄的。原来大爷正扯着嗓子喊大娥:"快去请二爷来!再让灶上王师傅赶紧做饭!"
大奶奶在屋里咳嗽着喊:"先...先给孩子们弄饭..."话音没落又是一阵急喘。
二爹蹲在堂屋门槛上,"嚓"地打着火镰。一尺长的烟袋锅子明明灭灭,映得他脸色发青。
不一会儿二爷提着药箱来了,把完脉说是惊着了,留下几包安神的药就走。大娥带着弟妹们匆匆扒完饭,又被催着去学堂。临出门前,大奶奶特意嘱咐:"给你二哥屋里送饭去。"
大娥提着食盒站在东厢房门口,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:"二哥二嫂...吃饭了。"二爹接过食盒时,两人眼神一碰,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
等院里终于静下来,大爷的烟袋锅子又"当当"响起来。二爹刚迈进堂屋,就听见一声暴喝:"你那媳妇吃饭没有?!"
"没...光哭..."二爹搓着手,声音越来越小。
"哭给你看的吧?"大爷冷笑,"心软了?"
"大爹!我..."二爹急得直跺脚,"您倒是说清楚啊!"
烟袋锅子"咣"地砸在桌上:"为你好还不领情!"大奶奶忙拽他袖子:"他爹...给孩子说明白吧..."
大爷胡子一抖,终于炸了:"你那媳妇!烧了一上午水!柴火堆得比人高!水都烧干了还添火!末了...末了竟在灶坑边上解手!还拿柴火盖!你说她是缺心眼还是撞客了?!"
二爹"咚"地跪下去,脑门结结实实磕在砖地上:"娘!儿子不孝!"这一下磕得太狠,砖缝里的灰都震起来。
大爷反倒消了气,踹他一脚:"起来!有屁快放!"
大奶奶也缓过劲儿,虚弱地笑了笑:"傻儿子,你说。"
二爹硬着头皮道:"春儿说她...嫁过来前的事全忘了...连我是谁都..."
"放你娘的屁!"大爷烟杆"啪"地拍在桌上,"中邪的人会编瞎话?!"
大奶奶突然脸色一变:"这...这倒是..."话没说完就歪在大爷身上。大爷一边扶一边骂:"你个丧门星!要把你娘气死才甘心?!"
二爹想去扶,被大爷一胳膊抡开,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。大奶奶喘匀了气,心疼地喊:"儿啊快起来..."
大爷也觉出手重了,却拉不下脸:"还等我扶你?!"
二爹讪讪地爬起来,灰头土脸地杵着。大爷瞪他一眼:"滚回你窝里去!"
夜半三更,二爹蹲在院里"霍霍"磨镰刀。月光冷森森地照在刀刃上,映得他半边脸发青。
春儿悄没声地挨过来,递上一碗姜汤:"相公...要真是我做的...你写休书吧..."
二爹手一抖,镰刀割破指头。血珠子"啪嗒"砸在磨刀石上,慢慢渗进石缝里。他突然想起老黄牛角上那道血痕——庚午年七月初七,丹英子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