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爹将春儿爹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。灵棚扎得比营里富户还高半尺,楠木棺材漆得能照见人影,十六个杠夫抬棺时,唢呐声震得树梢麻雀扑棱棱乱飞。营里人挤在道旁啧啧称羡:"到底是丹门女婿,瞧瞧这排场!"
可这份体面是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。
"三百五十块大洋?!"春儿摔了账本,红绸孝带随着胸口剧烈起伏,"我哥踹死爹,倒要我们掏棺材钱?"二爹忙捂住她的嘴,灵堂里烧纸的亲戚们却已竖起了耳朵。
春儿哥蹲在厢房门槛上啃馍,闻言"呸"地吐出渣子:"放屁!五十块顶天了!谁家埋人要三百五?"他故意嚷给院里帮工们听,"定是妹夫借机捞油水!"
"你——"春儿一把掀翻供桌上的茶盘,白瓷碗"咣当"碎在青砖上。二爹刚要拦,她已冲过去揪住兄长衣领:"畜生!爹的寿衣都是杭绸的,你摸摸良心!"
春儿哥反手将她推个趔趄。二爹眼底寒光乍现,铁钳般的手突然扣住春儿哥后颈,压着他"咚"地跪在灵前:"给爹磕头认罪,现在!"
看热闹的乡亲霎时安静了。春儿哥脖颈涨得紫红,眼珠子瞟向缩在角落的媳妇。春儿嫂子"扑通"跪下直磕头:"妹夫饶他一命!他混账惯了,我…我替他还债!"说着竟抖出个蓝布包,里头滚出几枚沾着霉斑的铜钱。
春儿娘颤巍巍递来印泥盒时,二爹松了春儿哥的力道。春儿娘要在借据上按手印,春儿急得去抢借据:"娘别按!这钱该他……"话音未落,春儿哥突然暴起,抄起孝子盆朝她砸来!
二爹旋身挡下,陶盆在背上炸开无数碎片。春儿哥趁机蹿向院门,回头狞笑:"等着!老子早晚烧了你们丹门!"
夜色吞没了那个仓皇背影。帮忙的老舅爷叹气:"海龙啊,你今日放虎归山……"话未说完,春儿已抓起裁纸刀追出去,却被二爹拦腰抱住。
"春儿,"二爹压低声音,"这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。"他转向众人,朗声道:"我丹门既是女婿,置办丧事是本分,哪能要岳家还债?方才不过是兄妹拌嘴的气话。"
春儿挣着身子:"可爹是他……"
"各尽各的孝。"二爹打断她,手上暗暗用力,"你哥混账,自有天收。"
春儿咬着嘴唇不再言语,可眼里分明烧着两团火。灵堂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,照得春儿爹遗像上的眼睛亮得瘆人,仿佛要把这场荒唐尽收眼底。